宁安市政府一名退休干部告诉新京报记者，宁安城以牡丹江为界划为江南和江北，地势上北高南低，江南地势低洼，处在岸堤之下，“1998年牡丹江发洪灾，南侧岸堤险些被炸掉泄洪，理论上这个医疗卫生中心就位于泄洪区内。”

除此之外，2012年位于宁安火车站的革命烈士纪念碑被拆除也引起了不小争议，并引发众多退休老干部和老同志的不满。

公开资料显示，宁安是东北的革命老区，1932年抗日联军、义勇军在宁安地区抗击日军，1946年张闻天指挥宁安沙兰镇剿匪作战。为纪念在宁安牺牲的烈士，1962年9月18日，当地政府修建革命烈士纪念碑。

宁安市政府官方网站介绍，碑身正面“革命烈士纪念碑”由黑龙江省委原副书记、省长李范五题词，背面“英雄血染河山壮”由原副省长李延禄题词，碑文全面介绍了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剿匪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的烈士英雄事迹。此碑于2000年初第二次修缮。

“宁安的老人对烈士碑有很深的感情?！鄙鲜鐾诵堇贤舅?，在烈士碑拆除之前，坊间已流传要拆碑，所以很多退休老干部老同志都去护碑，但大家白天去护碑，烈士碑却于深夜被偷偷拆除，十多米高的石碑不知所踪。

5月16日，新京报记者在火车站站前广场看到，烈士碑原址上栽种了两株松树，并安装了景观灯。

拆碑一年后，当地人仍在网上发文追问，“拆除的时间很神秘，方式很隐秘，这座承载着宁安市44万人民光荣与梦想，已成为宁安近代标志性景点的纪念碑，就这样以如此不可思议的诡异方式消失了?！?/p>

当初为何拆除烈士纪念碑，被拆除的烈士纪念碑去了哪里？记者采访时，上述问题没有得到准确答案。但众多受访者认为，“没有一把手程鹏同意，谁敢拆烈士纪念碑？拆烈士碑，跟刨祖坟有什么区别？”

“要东西张嘴就来，跟要一瓶矿泉水一样”

上任宁安市委书记的第一年，程鹏下令宁安境内所有的在建工程项目和房照办理全部停止，复工必须经过他本人同意，此举在宁安引起不小的轰动。

“停工自然有停工的理由，总能找到不合格的借口，但工程还是让你干，只耽误你半年，让你受不了，再笨的人也能明白什么意思了。”宁安市政府机关干部马占超告诉新京报记者。

多位受访者证实了这一说法。

牡丹江标准置地房地产开发公司（以下简称“标准置地公司”）是由北京一家企业投资的房地产开发企业，2010年招商引资到宁安市东京城镇开发东京新城小区。北京投资人姜晓辉（化名）说，建筑工程准备动工时，工地上却无法供电，供电部门让找市委书记程鹏才能解决。

“程鹏说，我管这个事情，你不愿意给我的工作带来麻烦吧。听着就像威胁了。最终让我们公司提前缴2000万的税，好给政府机关发年终奖。”姜晓辉说。

新京报记者获取的银行存款明细账和税收缴款书显示，2010年12月，标准置地公司先后多次以“预缴税金”的名义缴纳营业税、企业所得税等，向宁安地方税务局打款2000万。

“按照规定，这些税都是工程完工房子售出后才缴纳的。”姜晓辉说，前期工程已经投入大量资金，但为了保证工程顺利进行，他们从龙江银行贷款2000万，提前缴税。

2014年，东京新城小区幼儿园建成开业，公司副总经理王文举邀请程鹏剪彩。王文举说，当时程鹏带着老婆和孩子欣然参加，在此情况下，公司给孩子包了10万块钱红包。

不久，程鹏到标准置地公司位于牡丹江的办公室视察，要在公司吃饭。王文举说，公司办公室的鱼缸里养了一条三尺长的观赏性鱼类红尾鲶（俗称猫鱼），祈福生意红火，“程鹏看了看鱼，说这条鱼不错，把它做了吃了。专门请的厨子，来把鱼炖了。他茅台不喝，只喝30年前的二锅头，我们花高价从市场上买回来10瓶，几个人喝了8瓶。”

姜晓辉说，他在牡丹江的办公室有一套2008北京奥运会邮票大全，价格是29800元一套?！俺膛艨吹搅怂?，这邮票不错，给我弄20套，我送送领导。要东西张嘴就来，跟要一瓶矿泉水一样。”

晚上，王文举带着价值约60万元的20套邮票大全，送到程鹏位于牡丹江的北山别墅里。王文举公司的多位员工表示，知晓此事。

根据官方通报，程鹏涉嫌严重违纪和受贿犯罪。一名要求匿名的宁安商人说，为了承包渤海镇到东京城镇的公交线路，他给程鹏送了50万，“事儿没办成，要回来30万。”

宁安市公安局一名协警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想从协警转成事业编制的警察，“2015年托人给程鹏送了11万，事情没成，要回来6万?！?/p>

为了以备后患，每次到程鹏的办公室，王文举都带着针孔摄像机?！暗膛舭旃医ゾ秃谄粒袷亲傲似帘我??！蓖跷木偎怠?/p>

被指与涉恶团伙有往来

多位受访者告诉新京报记者，程鹏与牡丹江涉恶势力团伙董影铁（绰号二刚）等人往来密切。

2014年，北京投资人姜晓辉开发的东京新城小区基本竣工，董影铁要求接手小区物业，姜晓辉没有同意，“我有自己的物业公司?！?/p>

姜晓辉说，被拒绝之后，董影铁带人强占物业办公室，还把物业办公室装修了一下，又占了4个车库，3个商铺，5套住房，2017年3月董影铁带人用铁链锁住了公司办公室和售楼处，打伤了销售经理，还以10万块钱一套的价格私自卖了6套房子。

东京新城小区副总经理王文举说，为此，数年间他报警39次，其出示的2017年3月售楼处被锁时的通话记录显示，当天报警6次，但都无人受理。由此引发王文举常年信访。

王文举说，2014年的一天，董影铁告诉他，要去镜泊湖宾馆跟程鹏吃饭，并当着他的面从物业公司拿了10万块钱，说要给程鹏的孩子包红包，“他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我，他们关系不一般?！?/p>

姜晓辉参加了这个饭局。“在饭桌上，董影铁喊程鹏领导或老哥，程鹏喊董影铁叫老弟，关系很亲密?！?/p>

“没有任何理由，董影铁就明着跟你说，物业必须得我干，不给我干你的公司就开不下去。本地员工都被吓跑了，没有敢来上班的，整个公司瘫痪，直接拖垮了我在北京的5家公司。这在逻辑上就是明抢，已经超出了我作为北京投资商、作为一个商人的理解范围?！苯运?。

这个涉恶组织在2018年11月被打掉。2018年11月13日，牡丹江公安局发布《关于检举董影铁等恶势力集团违法犯罪行为的通告》，号召广大群众检举该恶势力集团的违法犯罪线索。11月26日，宁安市人民检察院发布公告，对董影铁等涉嫌容留他人吸食毒品、寻衅滋事罪一案依法向宁安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2019年5月14日，宁安市法院一名承办法官表示，董影铁以容留他人吸毒罪和寻衅滋事罪一审获刑8年半，所涉寻衅滋事包括强占东京新城小区物业和售楼处，“高压态势下，这还是从重判的。在审判董影铁案时，程鹏还没有被审查，所以本案不涉及程鹏。”

住别墅 打麻将 养藏獒

宁安政府机关干部马占超告诉记者，程鹏喜欢打麻将，在宁安官场形成了不好的风气，“每到周末，有些领导就到程鹏的北山别墅打麻将?！?/p>

多个消息源证实，程鹏在牡丹江北山别墅附近的军马场养藏獒、猴和熊，由其父打理?！吧喜涣寺榻赖母刹?，就去送狗粮。就像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演的一样，老检察长陈岩石喜欢养鸟，很多官员就去送鸟?！甭碚汲嫠咝戮┍钦?，他曾陪同个别领导去送狗粮和瓜果。

姜晓辉说，无独有偶，涉恶人员董影铁在小区物业也养猴。

2019年5月16日，新京报记者在程鹏的别墅门前看到，两层别墅窗户都拉着窗帘，大门紧闭，院子里趴着一只藏獒，见到来人，不动声色。距离别墅三公里左右的军马场同样铁门紧闭。

程鹏在宁安市委书记任上7年，曾被巡视出诸多问题，主要是腐败和选人用人不规范。

公开报道显示，2016年3月10日，黑龙江省委第十二巡视组对宁安巡视出的问题主要有：党风廉政建设仍有薄弱环节，存在失之于软、失之于宽的情况，震慑效应不足；村级干部纪律意识淡薄，腐败问题时有发生；选人用人基础工作不够规范等。

不过，与坊间评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鹏曾被黑龙江省建设学习型党组织领导小组授予学习型领导干部标兵荣誉称号。

2016年8月，程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专门谈到了干部问题：“要坚持好干部标准，加大基层一线培养选拔干部力度，注重从关键岗位、矛盾复杂岗位和长期默默奉献的岗位发现培养干部，让想干事的干部有机会，能干事的干部有舞台，多干事的干部受肯定，干成事的干部得重用。?；つ切┳鞣缯?、锐意进取的干部，鼓励干部敢担当、善作为?！?/p>

2017年2月21日，牡丹江市纪委到宁安市开展执纪审查调研工作。在调研会上，程鹏做了关于宁安市委履行全面从严治党主体责任情况和全市开展党风廉政建设工作情况的汇报。

此次调研会两个月后，程鹏卸任宁安市委书记，调任牡丹江市政府副秘书长。程鹏在当地媒体的最后一次露面是在2018年8月25日，牡丹江市政府组织召开全市消防安全大检查“百日会战”工作动员部署会议，程鹏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参加了会议，并对消防安保工作做出部署，提出要求。此后他渐渐淡出公众视野。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在程鹏被审查前，牡丹江官场地震不断，牡丹江市委原书记张晶川和宁安市委原副书记陈春生均已落马，程鹏与两人都有交集。

王文举告诉记者，2019年1月，牡丹江市纪委监委约访标准置地公司。王文举将上述所涉程鹏相关问题反馈给纪委监委。5月17日，牡丹江市纪委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程鹏案是牡丹江市“一号案件”，案情极其复杂重大，目前办案人员正在全力侦办当中，涉及相关案情暂不便透露。

王文举说，今年1月他与程鹏在一家洗浴中心相遇，当时程看上去神情沮丧。而最近一次看到程鹏的信息，是今年5月5日，程鹏被抓获的消息发布。连同消息一起发布的，还有程鹏被抓获现场的照片。照片上的程鹏穿一件白色汗衫，双眼浮肿、面容憔悴，“跟在任时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新京报首席记者 王瑞锋 实习生 梁文雪

A10-A11版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