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2014全国两会>好声音>文化 文化
鲁门弟子李霁野
中国古人向往做“米寿”(88岁生日),更向往做“茶寿”(108岁生日)。霁野师生于1904年4月6日,今年是他诞生110周年。年轻时医生预言他难以活到40岁,年老时又有医生预言他定能活到100岁,但这些预言都不灵验。他虽未能庆祝“茶寿”,但超过了“米寿”,仍属于“喜丧”。
但单凭活得长还不足为“喜”。每个人要给人间留“喜”,除了年龄,更重要的还要有业绩。霁野师是诗人,写过语体诗,也写过格律诗。霁野师并不认为他的诗都好,但他要求自己确有真情实感时才动笔,决不为写诗而写诗。他尤喜好散文随笔,认为这种文体取材广泛,凡风俗人情、奇闻趣事、人物书籍均可以作为素材,在抒情中兼发议论,行文如跟友人炉边漫谈,倍感亲切。鲁迅说霁野师的小说感觉敏锐,“有时深而细,真如数着每一片叶的叶脉”(《“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其实这也道出了霁野师散文创作的特色。我认为霁野师的《给少男少女》、《意大利访问记》都是散文随笔中的上乘之作,但目前文学评论界对这些作品研究还不充分。不过,霁野师事业的中心还是翻译,他“在国内外的译界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中国翻译家辞典》第343页,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8年7月出版)。他翻译的《简·爱》、《难忘的一九一九》、《四季随笔》都拥有广泛的读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李霁野文集》九卷中,译著多达五卷,其他各卷中也都有涉及翻译的文字。
霁野师有多方面的贡献,这无疑是令人敬重的。但可敬的人不一定可亲。如果学者、教授身上染上了“学者气”或“教授气”,成为一种端架子的怪物,那反倒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霁野师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有人情味的人。他对花鸟昆虫都喜爱,都欣赏,能从中发现奇妙的美的境界。他喜欢旅游,写下了《江河抒情》、《罗马漫步》等散文佳作。年近八旬,他还揣着一颗童心翻译出囊括了不少爱情诗的抒情诗集《妙意曲》,真是“青春虽逝余情在,花谢花开仍动怀”(《题“妙意曲”》)。为了辅导孙子孙女阅读唐诗宋词,他专门编写了《唐人绝句启蒙》和《唐五代词》这两本普及性读物。小孙子喜欢玩冲锋枪,他利用1978年参加“外国文学研究规划会议”之机先到上海买,未买到又到广州去找。他在给妻子信中表示,如广州没有再到北京买!这就是可敬而又可亲的霁野师!爱心博大的霁野师!
“爱心博大”当然不是仅表现在关爱家人。霁野师是全国政协第二届至第六届的委员,从1954年起即开始参政议政。他最关心的是民主和法制问题。1979年,他参加五届政协第三次会议,看到了我国政治生活的巨大变化。他在《民主—法制—科学》一文中指出:“创造历史的是人民群众,他们是历史的主人;领袖当然有历史的作用与功绩,但他只是人民的公仆。”“只有摆正了领袖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才是民主的基础,民主的起点。”“民主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必须有法制做保障。”“没有民主,就谈不上法制,没有法制,也谈不上民主。”霁野师不仅写文章宣传民主和法制;而且以政协委员的身份推动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建设。霁野师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从不攀附权贵,但为了解决民众关心的迫切问题,他仍及时向上级反映社情民意。他有一位同乡晚辈,是一位小学教师叫李方炯,1958年的一天早上他负责升旗,因为天色微明,视力又不好,无意中将国旗升倒了,他当时发现,立即改正,但仍被人视为反革命行为,开除了公职,以致无法生活。1979年5月9日,霁野师给时任安徽省委书记的万里写了一封短信,并转呈了李方炯的申诉书,三个月后,李方炯21年的冤案就得到了平反,很快恢复了工作。1984年元旦,他又为《天津日报》写了一篇《元旦试笔》,建议在天津建成一个确有民族特色的独特文化新区,加上园林化的建筑群及我国特有的藏品,使天津能进入世界文化名城之列,而不要一窝蜂修建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当年2月12日,他将这篇文章的剪报寄给了时任天津市市长的李瑞环,以期引起市领导的重视。同年6月22日,时任全国政协主席的邓颖超到天津视察,亲切会见了霁野师。当年10月9日,霁野师将天津女师早期毕业生刘淑萱的一封信转呈邓大姐。刘是一位中学教师,她丈夫朱以书在“文革”中被迫害致疯,卧病13年后逝世,希望政协帮助她解决善后问题。同时霁野师又写信给刘淑萱,鼓励她整理出版丈夫的遗作,作为宽慰和忆念。为了协助故乡的亲友落实政策,他多次向安徽省政协和霍邱县政协反映情况。他还跟叶圣陶、冰心、徐伯昕等民进中央的领导人一起,联名提案制定教师法,确定教师节,如今这一提案已经得到了落实。我感到作为政协委员,霁野师始终充满着一种正义感和使命感,虽然无职无权,仍愿竭尽绵薄之力为民“鼓与呼”。
霁野师一生中的最大幸事,就是作为文学团体未名社的成员得到鲁迅的关怀和培养。鲁迅培养文学青年,首先着眼的是那些“不阔气的作者”,即处于生存困境、具有底层意识的作者。他们当时虽然还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但希望却正在这一面。在1925年9月至1930年9月的《鲁迅日记》中,关于未名社的记载多达340多条。在现存鲁迅书信中,致未名社成员的信函多达212封,其中致李霁野信有53封。仅从上述统计数字可反映出鲁迅精心浇灌文艺新苗的一侧面。
李霁野先生有一篇回忆录,题为《鲁迅先生对文艺嫩苗的爱护与培育》。文中说:“鲁迅先生对未名社成员的翻译和创作,在看稿改稿,印刷出版,书面装帧,甚至代销委售方面,费去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先生在看了译稿之后,在要斟酌修改的地方,总用小纸条夹记,当面和我们商量改定。”现在未名社的译稿《往星中》、《黑假面人》和《外套》都保存完好。为了印证霁野师的回忆,我特意调阅了《黑假面人》的译校原稿,的确页页都有鲁迅改动的笔迹,特别是人物译名,几乎都被改正了。比如,将“罗软饶”改为“罗连卓”,“玛锐俄”改为“玛里阿”,“沈卓”改为“山特罗”,“柯锐斯陶法路”改为“克里斯多发路”。有些不甚准确或不甚畅达之处鲁迅也逐一加以改正,如将“板油”改为“树脂”,“助手”改为“仆人”,“嘴”改为“腮帮”,“斑点”改为“斑痕”,“弃毁了”改为“弄颠倒错乱了”,“现在我的妻子失去了”改为“现在我失去了妻子”,等等。漏译之处鲁迅也作了补译,如增加了“以我们爱情的名,我恳求你,帮助我吧”。霁野师说,“他(鲁迅)看改我的译稿那种诚恳认真的态度,使我很受感动。”(《鲁迅先生和青年》)
十分有趣的是,鲁迅不仅在写作上给予李霁野以切实帮助,还曾帮助李霁野当时的学生、后来的夫人刘文贞发表译作。1934年底,刘文贞翻译了英国约翰·布朗的一篇随笔《莱比和他的朋友》,霁野师托鲁迅推荐给《译文》发表。鲁迅1935年6月16日、7月22日、8月3日致李霁野信中,都谈到了此文刊出和付酬的情况。
前文提到,霁野师是鲁迅扶持、奖掖的文学青年,霁野师对鲁迅的感念之情更是至深!未名社出版的第一本书就是鲁迅翻译的《出了象牙塔》。接着出版的还有鲁迅的译著《小约翰》,杂文集《坟》,回忆散文《朝花夕拾》。霁野师对鲁迅的敬爱,还表现在珍爱鲁迅手稿这种细小的事情上。鲁迅对自己的手稿并不在意,一般的报刊和出版社发表鲁迅文章之后也将原稿毁弃,以致流失到小贩手中用来包油条,但未名社却将鲁迅的文稿另抄副本付印,使《朝花夕拾》的手稿完好保存至今,实属不易。霁野师1936年4月从英国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上海拜访鲁迅,留下了愉快难忘的印象;万没想到半年后鲁迅遽然去世,这次竟日长谈之后师生从此天人永隔。
鲁迅去世之后,霁野师含着感激的热泪写了不少回忆、悼念的文章,散见于《李霁野文集》二卷所收的《纪念鲁迅先生》、《华诞集》、《旧怀集》。但最为集中、最具史料价值的无疑是《鲁迅先生与未名社》一书。这本书全是霁野师的亲见、亲闻、亲历,为研究中国现代社团史和文学史者所必读。在霁野师回忆鲁迅的文字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而又引起争议的有以下两段话。
1956年8月25日,为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霁野师写了《鲁迅先生两次回北京》一文,回忆1929年5月鲁迅回北京探亲时,霁野师问鲁迅是否入了党。鲁迅说“并没有,不过他觉得马克思主义是最明快的哲学,许多以前认为很纠缠不清的问题,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一看,就明白了。”“不过鲁迅先生最讨厌空嚷嚷的,他多次说到,要建设真正的革命文学,必须先有实践的生活,必须脚踏实地地介绍些可供参考的文艺理论和作品。”我认为霁野师的上述回忆是可靠的,并没有拔高或神化鲁迅。这可以用鲁迅1928年7月22日致韦素园信来印证。鲁迅在这封信中写道:“以史底唯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昧暧难解的问题,都可以说明。但近来创造者一派,却主张一切都非依这史观来著作不可,自己又不懂,弄得一塌糊涂,但他们近来忽然都不响了,胆小而又要革命。”“史底唯物论”,是马克思主义的另一提法。可见鲁迅1928年使用的书面语言跟1929年使用的口语,表达的意思完全一致。
近些年来,被一些论者频频引用的还有霁野师回忆录中的另一段记载:“最后相见时,我们谈起深为我们怀念的F君,先生自己并不提这件事,却只说到他的诚实。讽刺着当时的‘革命文学家’对于自己的攻击,先生故作庄重的向F君说,你们来到时,我要逃亡,因为首先要杀的恐怕是我。F君连忙摇头摆手的说:‘那弗会,那弗会!’笑声在耳,先生却已长逝。”(《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纪念集》第68页,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1937年初版)鲁迅提到的“F君”,就是党员作家冯雪峰。霁野先生的此文写于1936年11月11日,鲁迅刚刚去世时,完全真实可靠。不过有些论者之所以对这段回忆有浓厚的兴趣,是想以此证明鲁迅晚年已对共产党产生了幻灭,对共产主义文化产生了幻灭。我以为这种理解是以偏概全。其实霁野师的回忆录写得很清楚,鲁迅所说的那些恨不得要杀他的人,指后期创造社和太阳社的“革命文学家”。他们把鲁迅视为“封建余孽”、“法西斯蒂”“二重反革命”。但这种极“左”的倾向已经受到了中共中央的批评,并在筹组左联的过程中进行了纠正。1976年6月15日,霁野师又写了一篇《我和鲁迅先生最后一次会晤》,回忆1936年初夏他拜访鲁迅的详细情况。这篇文章介绍了鲁迅当时对十月革命道路的向往,以及对中国革命前途的乐观信念。这些内容在上世纪白色恐怖笼罩下的上海是不能公开发表的,可以作为《忆鲁迅先生》一文的必要补充。
霁野师走完了他94年的生命历程,于1997年5月4日撒手人寰。他正如他所崇敬的英国随笔作家乔治·吉辛一样,真诚地工作了一生,做了时间、环境和他的天性所容许做的事情。他回顾自己的一生时,虽然不免留有遗憾,但却有资格坦诚地说,他竭尽了他的力量。如今,他到了那个冥冥世界,在那里,他该不会再遭受抗战时期妻离子散的苦痛,他不会再遭受“文革”期间那种拘禁、鞭打、针刺的迫害,他也大约不会再受到冠心病、坐骨神经痛等痼疾的折磨。不过,在冥冥中,他一定还会挂牵着他尚在人间的亲友和热爱他的读者。其实,他的亲友和读者也在时时缅怀着他。
1988年李何林老师去世时,作为70年老友的霁野师曾借用英国诗人的诗句,写下了以下悼词:“时光老人只做成半个小偷,你被他偷去了,但是你鼓舞我们的精神力量,他永远也偷不走。”我想,用这句话来悼念同样给读者以精神力量的霁野师,不也是十分贴切的吗?
(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陈漱渝)
编辑:付裕
关键词:李霁野
 
       
 

 中国制造助力孟加拉国首条河底隧道项目
中国制造助力孟加拉国首条河底隧道项目 澳大利亚猪肉产业协会官员看好进博会机遇
澳大利亚猪肉产业协会官员看好进博会机遇 联合国官员说叙利亚约1170万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联合国官员说叙利亚约1170万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伊朗外长扎里夫宣布辞职
伊朗外长扎里夫宣布辞职 中国南极中山站迎来建站30周年
中国南极中山站迎来建站30周年 联合国特使赴也门斡旋荷台达撤军事宜
联合国特使赴也门斡旋荷台达撤军事宜 以色列前能源部长因从事间谍活动被判11年监禁
以色列前能源部长因从事间谍活动被判11年监禁 故宫博物院建院94年来首开夜场举办“灯会”
故宫博物院建院94年来首开夜场举办“灯会”
 法蒂玛·马合木提
法蒂玛·马合木提 王召明
王召明 王霞
王霞 辜胜阻
辜胜阻 聂震宁
聂震宁 钱学明
钱学明 孟青录
孟青录 郭晋云
郭晋云 许进
许进 李健
李健 覺醒法師
覺醒法師 吕凤鼎
吕凤鼎 贺铿
贺铿 金曼
金曼 黄维义
黄维义 关牧村
关牧村 陈华
陈华 陈景秋
陈景秋 秦百兰
秦百兰 张自立
张自立 郭松海
郭松海 李兰
李兰 房兴耀
房兴耀 池慧
池慧 柳斌杰
柳斌杰 曹义孙
曹义孙 毛新宇
毛新宇 詹国枢
詹国枢 朱永新
朱永新 张晓梅
张晓梅 焦加良
焦加良 张连起
张连起 龙墨
龙墨 王名
王名 何水法
何水法 李延生
李延生 巩汉林
巩汉林 李胜素
李胜素 施杰
施杰 王亚非
王亚非 艾克拜尔·米吉提
艾克拜尔·米吉提 姚爱兴
姚爱兴 贾宝兰
贾宝兰 谢卫
谢卫 汤素兰
汤素兰 黄信阳
黄信阳 张其成
张其成 潘鲁生
潘鲁生 冯丹藜
冯丹藜 艾克拜尔·米吉提
艾克拜尔·米吉提 袁熙坤
袁熙坤 毛新宇
毛新宇 学诚法师
学诚法师 宗立成
宗立成 梁凤仪
梁凤仪 施 杰
施 杰 张晓梅
张晓梅


